【2006輔大張國榮藝術節】「金枝玉葉」座談會講評稿

煙火 發表於: 星期四 二月 22, 2007 3:18 pm 促膝長談討論區

「金枝玉葉」He's a Woman, She's a Man (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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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講評稿聽打專員：狡童 (感謝她的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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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興我來為這個活動作開場，那時候主辦單位跟我講的時候說要挑一個片子，我就挑了這個比較輕鬆比較有趣的，我知道現場有很多是張國榮的fans喔…所以我今天來講有點戰戰兢兢的喔 (笑)。待會如果有什麼問題，或者有什麼意見隨時可以提出來喔。

那我就想不要一定談很嚴肅的張國榮表演喔…所以我一開始提給他們的，一開始是喜劇片，一個是這個 (指今天播放的《金枝玉葉》)，一個是大家會覺得更誇張的《家有喜事》。後來他們選的比較保守一點 (笑)，選了這個《金枝玉葉》，沒有選《家有喜事》，但是我覺得這兩個電影有一些共通的趣味，我們待會可以談，是關於張國榮的部分的喔。那我想今天我還是會以影片本身為主，跟大家作一些分析跟介紹啦，那大家有什麼不同的意見或是說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提出來，那我待會很簡單的從三個方向來討論今天這個電影，一個我還是會從明星的角度，因為這個電影在當年，可能這邊有一些同學或是年紀比較輕喔，當年這個電影其實是很轟動喔，尤其是在香港，它在香港票房非常非常的好喔，還入圍了非常多的香港電影金像獎，後來袁詠儀也得獎。那這個電影當時是…不管是從市場上或是從…大家都覺得是很好的一個喜劇片，第一個部分我們可以從明星的角度來談這個電影。

我不知道剛剛最後字幕的時候有沒有仔細看喔，這個電影的編劇張國榮是有參與的，我們待會來談這個部分，從這個角度來看更覺得張國榮非常勇敢的 (笑) create出這個角色，因為大家看完這個電影應該很明顯的，這個電影在玩性別交換及討論性向上的趣味，在這個電影是最重要的一個重點，那也是這個電影一直會讓大家覺得很有趣、很好玩、很可愛的一個部分是在這個裡面的，如果從這個角度看的話，張國榮塑造這個角色是非常勇敢的，因為張國榮從來也不會刻意的去否認他的性向這個部分，那他把這個角色塑造出來在這個角度來看是很有趣的。

那第二個部分我當然會從比較類型的角度來討論這個電影，那什麼叫類型？其實這個電影很簡單來講，如果用好萊塢電影的類型來分析的話，他其實比較類似 Screwball comedy，很多人把它翻譯成神經喜劇或是瘋狂喜劇，其實我覺得翻成兩性喜劇或是冤家喜劇比較接近。簡單的解釋，這種喜劇最標準的模式就是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他們兩個一定在某個條件上是有落差的，很大的落差，然後他們就從這個落差中讓大家覺得他們是不會有戀愛的可能的，最後 (卻) 走向可能的，我隨便講幾個片名大家就知道什麼電影，像梅格萊恩 (Meg Ryan) 演的一半以上的電影都是這種類型：《當哈利碰上莎莉》、《電子情書》(等)。幾乎鄭秀文演的電影一半以上都是這種類型的：《孤男寡女》、《瘦身男女》這一類。或是這兩年的楊千嬅演的都是類似這樣的電影。在這樣的角度來看，《金枝玉葉》也是合這樣的類型的，所以這個部分我們待會也可以談一下，這個電影其實是在很傳統的好萊塢的類型之下，創造出來滿成功的一個喜劇片。

那最後一個部分，我們其實也可以來談一下陳可辛的部分，我想去年還是今年，大家應該看過《如果‧愛》，陳可辛其實是一個在操作文藝片、或是帶一點喜劇味道的香港導演中，算是很細膩的，那這個電影也算是讓他達到票房上的非常大的成功，如果我沒有記錯，他應該是在這部片成功之後才有《甜蜜蜜》，就是更大的、更複雜的、也更好的一個作品。

好，那我們就慢慢來談一下這個電影。第一個部分就是我剛剛講的從明星的角度來看，其實大家在討論明星，有很多個層面會型塑一個明星給你、或是給觀眾、或是給一般人的印象，我們簡單分幾個方面來談，一個當然是他本身的外在，長得帥不帥、長得什麼樣子、長得美不美…他是什麼樣的一個樣子；那另外一個很重要的部分當然就是他的作品，歌手就是他唱什麼樣的歌，演員就看他演什麼樣的角色，有的演員可能演了一個角色成功之後，送上來的劇本通通是同樣一個類型的，那就會很接近的去定型，那有的演員可能就像變色龍的可以演很多不同的角色。

在銀幕上的角色很容易幫明星塑造一個形象，就像我剛剛講的，鄭秀文以前唱歌是動感女王，但她到電影裡面，就是一個全香港最知名的傻大姐，就是她每次都糊裡糊塗的，因為她很單純或是很天真，然後跟很世故的男主角發生戀情，所以大銀幕上的鄭秀文給人家是這樣的印象。所以明星的另一個部分是來自他的作品、來自他的角色，會造成人家對他的印象，比如說湯姆克魯斯 (Tom Cruise)大部分都是給人非常正面的形象，他幾乎沒有演過壞人；或是成龍，你能想像成龍演壞人嗎？不可能的，成龍一定是正義的使者，他即使是有點古板的角色或是古裝的，他還是會維持他的一個形象，所以角色也是會影響明星給一般人、觀眾的印象。

那另外一個部分是大家比較少探討到，但其實很重要的，就是除了這些以外的外在的部分。什麼意思？比方說，報紙怎麼寫這個明星、雜誌怎麼分析這個明星，這個明星在外面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形象？他上電視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反應？他接受專訪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反應？他上廣播的時候又是什麼樣的反應？這個部分又會型塑出明星的另外一種形象，我隨便舉一個例子，比方說章子怡她現在非常的紅，那她的角色經常演的是一種…有個性的、有點驕縱、有點好強的女孩子，可是在媒體上她給人的形象是不太好的，大家如果比較仔細的查一下香港媒體，香港媒體非常討厭章子怡，每次寫章子怡都是…喜歡跟富商攀關係的、喜歡耍大牌的…我們不知道她本人是怎麼樣，但是這會對明星造成一種形象，這個形象會跟他電影裡的形象和他戲外的形象全部都作成一個交融，就是 (例如) 你以後提到章子怡的時候，大家會對她有某一種聯想，就是我們在討論明星的時候，會有這幾種面向來看。

從這個角度來看或是來分析《金枝玉葉》，它就會更有趣，尤其是對張國榮而言，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例子。表面上我們看這個角色對張國榮來說應該是最容易的，為什麼？第一個，帥嘛，這沒有問題；第二個，唱歌、作曲，這本來就是他的才華之一，所以這個電影，張國榮的出場是非常明顯的讓他show的，他坐在鋼琴前自彈自唱，這是非常明顯的明星的image，而且對張國榮來說，是駕輕就熟的；第三個他就是演一個演藝圈的故事，所以我們從表面看這個角色對張國榮是太容易了，“他”(指顧家明) 應該是一個花兩分力氣或是三分力氣就可以輕鬆的演好的一個角色；可是我們如果從角色的內在來看的話，其實這個角色對他來說應該是很大的一個挑戰。尤其在這個電影，當他跑去問曾志偉，曾志偉是一個很搶戲的角色 (笑)，其實這點我們待會可以來談，其實這個電影看起來好像對同志或是說對同性戀有很多很open的詮釋，但其實內在是非常刻板的，我們從羅家英和曾志偉兩個恐怖的角色 (笑) 可以看到，尤其羅家英非常的可怕喔…最後他們兩個居然搞在一起 (笑)，好，當這個電影演到張國榮去問曾志偉，說他懷疑自己愛上袁詠儀的時候，其實是這個電影最大的一個衝突點，那我說的這個衝突點不只是說裡面的角色的衝突點，其實你抽出來看的話，對張國榮而言，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因為張國榮去演一個這樣的角色，然後在裡面質疑自己，是不是喜歡男人，所以這其實很有趣，從這個角度來看，張國榮真的很勇敢。

當我第一次，就是十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這個電影，發現他自己也有編劇的時候，我也很驚訝，就是，他居然很勇敢的把這個角色寫成這樣的一個狀況，或者說，不管他有沒有寫，就是說他有參與創造這樣一個角色的一個狀況；所以你可以看到電影的後半段，有一個很大的部分，是他在…自己在掙扎到底是不是愛上了一個男人，這個部分我們經常在講的一個很有趣的例子，就是在講梁祝的故事，《梁山伯與祝英台》，不是祝英台扮成男生去唸書嗎？那梁山伯一直把她當成男生，可是當她一告訴他，她是女生的時候，他就非常欣然的接受，那他有沒有想過，前面他把她當做男生的時候是不是就是對她有一個曖昧的感情在？這個部分拿來對照的時候，《金枝玉葉》其實很像這部電影的這個部分，所以說從這個角度來看的時候，張國榮其實很勇敢的去參與塑造這個角色並且去演這個角色，所以這個角色最有趣的是在這部分的一個翻轉；當然還有一半的部分很有趣是在袁詠儀身上，那我們可以稍微講一下，其實這個電影在當時出來的那個環境，是非常有趣的一個狀況，那個時候是張國榮拍最多電影的時候，就是他一年拍了四五部電影，就是在他的電影事業上是很巔峰的一個時期，那這個電影我們老實講，那個時候陳可辛應該第一個量身打造的應該是為袁詠儀，那個是袁詠儀最紅的一個時刻，就是她剛以《新不了情》爆紅的時候，那袁詠儀的特質，就可以看到在這個電影裡陳可欣是非常清楚的針對，其實不只是對袁詠儀啦，針對袁詠儀、張國榮、劉嘉玲去塑造這三個角色，我們回過頭來講，從明星的形象和塑造的角度來看，這個電影是非常貼切的。

袁詠儀的特色是什麼？雖然她是港姐出身，很多人都懷疑這件事 (笑)，但她真的是香港小姐第一名喔！後來是因為她變得很瘦，尤其是演“新不了情”的時候，所以她《新不了情》建立給人家的印象是，雖然裡面是一個生病的、快要死掉的人，但是她是很樂觀的，然後穿的像小男生一樣，其實不太耍性感的…有點中性的味道，但是很樂觀很可愛的，所以《金枝玉葉》是延續著這個角色，但是陳可辛又下了更猛的藥，讓袁詠儀剪一個弟弟頭，然後把身上的性徵都拿掉，她穿的都是吊帶褲跟襯衫，然後安排她跟陳小春住在一起 (笑)，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狀況；所以他是完全利用袁詠儀這樣的一個特質，聲音很低，然後很瘦，這樣的一個狀況，然後她 (袁詠儀) 的臉是很cute的，其實袁詠儀不是很傳統的美女，那你對照劉嘉玲就會發現這兩個角色的差異，劉嘉玲給人的印象就是豪爽的、性感的、世故的，出來的時候是艷麗的，所以在塑造這三個角色的時候，其實，然後張國榮就是我剛所說的，有才華，音樂上面的這些部分，其實都是合的。

所以在設計這三個角色和選角的方面，陳可辛是非常成功的把他們 (三個主角)放到這樣的位置上，去塑造出這樣的作品，所以從一開始你看這樣的一個設計的時候，其實是非常安全的一個設計，然後他們這樣的一個關係。那其實最有趣的是我剛剛提到的，我們從這部電影最重要的一個主題，就是這個電影讓你覺得幽默、趣味，或者在劇情上一個翻翻轉轉的，讓你覺得很願意看下去的趣味，就是在性別上的一個翻轉，我們稍微講一下這個電影的過程就會覺得很有趣喔，大家記不記得這個電影的第一個鏡頭是袁詠儀在打蟑螂，這本來就不是一個美女該做的事 (笑)，然後你會看到袁詠儀的穿著，然後她跟一個看起來非常拉里拉塌的、急色鬼一般的陳小春住在一起，就是一個非常不合理的事；我說的不合理不是說不可以，而是說通常一個女生跟一個男生，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還住…他們應該是住上下舖，這樣的狀況這是不太合理的，就變成是一個很有趣的開場，但是這個外在上看起來又比較合理是因為，他把袁詠儀塑造成非常像男生的一個狀況，所以這時候袁詠儀和陳小春就出現了一點曖昧，所以電影中間會安排，他 (陳小春)是在幫她支援、拿那些東西，然後她 (袁詠儀) 很感動抱他一下，然後被所有人誤認是gay (笑)，這就是很標準的那種喜劇裡的那種元素，就是所有人就是誤會嘛，他跟她在廁所 “喬” 那個螢光棒，就會被以為他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這就是趣味點的開始。

接下來當然就是最明顯的，袁詠儀扮裝，袁詠儀就理所當然的扮成一個男生，去audition，那一定要這麼巧合他是最後一個，那就在劉嘉玲跟他 (張國榮) 吵架，很賭氣的時候，決定把她 (袁詠儀) 選為新人，再來的趣味就轉成了張國榮跟袁詠儀身上，就是袁詠儀是以男生的身分出現，但是所有的觀眾都知道她是女的，所以當袁詠儀和張國榮開始有神奇的曖昧的時候──比方說那兩隻布娃娃，比方說他們兩個在電梯裡面，雖然袁詠儀穿的是男裝，可是觀眾不會感覺到不舒服或是不愉快，因為觀眾都知道袁詠儀是女的，但是其實在電影情節裡面，張國榮是充滿同志恐懼症的，因為…他是不是很好笑還突然關門關得很大力，然後 (笑) 嚇得半死這樣，這個時候就出現了另一層的，同性戀的曖昧，但是在觀眾來說都是非常safe，就是觀眾不會覺得不舒服，大家記不記得中間有一場戲就是張國榮喝醉酒回去終於受不了，然後跟袁詠儀這樣…一直靠一直靠，終於親上了，這個很有趣喔，其實在角色裡應該是以為兩個男的在親吻的，可是觀眾會覺得他們兩個親吻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觀眾都知道，袁詠儀是女生，這回過頭來最後我們就要講說，其實陳可辛是很奸詐的，就是說他其實…看起來好像一直在鬆動性別這個議題，可是其實他的骨子裡還是很保守的。

那我們再回過頭來看，我最喜歡這個電影裡的一場戲，就是劉嘉玲故意去試探袁詠儀，她們約去一個很奇怪 (笑) 好像印度餐廳 (的地方) 吃完飯，回到家裡，那場戲是我覺得在這部電影裡，在喜劇的趣味方面掌握的很精準的一場戲，劉嘉玲擺明了就是要勾引她 (袁詠儀) 嘛，然後你看到他進來就會拍一個剪影，就是劉嘉玲換衣服，脫掉 (衣服) 然後露出非常性感的…陰影喔，這個時候又是很有趣的狀況，這個時候袁詠儀是穿著男裝，坐在床上看劉嘉玲的，然後她有露出一個哇～驚為天人的表情，所以這個時候又很曖昧的是，袁詠儀是以穿著男生的身分在看一個性感的美女，但是所有觀眾也都知道，袁詠儀是女的，所以這個時候觀眾的部分呢，觀眾的感知和觀看的趣味是在於，你不會覺得那是女同性戀，你覺得那是個誤會，就是她扮成了一個男的，然後坐在那裡看一個性感的美女，所以這個時候也是很safe的，就是觀眾也不會覺得…，她們即使等一下要發生什麼事，你就會覺得那是很好笑的，果然接下來就是劉嘉玲來試探她，所以她們兩個的關係又變了，就是劉嘉玲還是以為她是男的，所以她們看起來還是很正常的男女關係，可是其實你知道，她們是兩個女的，然後袁詠儀又有苦不能說，因為她不能說破她自己女生的身分，如果說破了就什麼事情都完蛋了，所以她只好承認她是同性戀，然後這時候你就可以看到張國榮在外面，然後發瘋一般衝回他的房間 (笑)。然後這個部分的趣味是，在同一場戲中你可以看到那個性別上的趣味一直變來變去，她們兩個又有點像男生跟女生在調情，而且多有趣，這就是我們剛剛講的，兩個角色之間的非常大的差異，劉嘉玲的世故、性感，跟女性的形象這麼鮮明，袁詠儀的單純、無辜、不經世事，然後扮成男生，這樣子一個狀況的對照。在那場戲就出現了這樣一個很有趣的狀況，所以這個性別的翻來覆去，在這個電影裡一直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議題，它會逗你笑，也會把這個部分變成電影裡，角色之間曖昧關係變來變去的一個狀況。

後來你會看到後半段電影，張國榮開始在質疑自己的時候，他必須要找曾志偉問一問，當然這時候曾志偉的角色會出來講很多很好笑的理論，那最後的問題跟危機就會丟到張國榮這個角色的身上，所以你看這個電影的結局，這個電影的結局非常的有趣，我說的有趣不是在於說“最後的結局很可愛”這樣的有趣，而是說它看起來好像是非常開明的結局，就是張國榮跟她（袁詠儀）講了一句極感人的話：“你是男也好、是女也好，反正我是愛你的”，可是大家有沒有發現，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設計，它的安排是電梯打開，袁詠儀穿的是女裝，然後張國榮看到她穿著女裝，然後袁詠儀就說，我是女人，我真的是女人，然後張國榮才講了這句說：“不管你是男的，或是女的，我都愛你”。我覺得有趣是在於說，如果這個電影的導演，這個陳可辛，或是說這個電影的塑造，它是要很勇敢的突破這個性別的禁忌，就是愛情的真正的部分不是跟性別有關的話，它應該讓張國榮先說那個話，才讓他知道她是女的，或是袁詠儀告訴他，(她) 是女的，但是它反過來。所以說其實這個狀況就是我剛剛講那個梁祝的部分很像，就是陳可辛還是把這個電影對性別上的安排，最後收到一個很保守的位置；我用台語說就是很“假仙”(按：有裝模作樣或假正經之意)，就是它前面好像很勇敢的去挑戰性別越界的這個部分，比方說中間張國榮跟曾志偉的一些討論是很有趣的，然後它就會有那個來客串的鄭丹瑞從曾志偉的床上爬起來說 「我也是三十幾歲才發現我喜歡的是男人」喔 (笑)，看起來似乎是很開明的狀況，可是其實這個電影裡最後收回來是一個過度保守的一個結局，就是我剛講的那個結尾的狀況的那個順序，就是我們講的很“假仙”就是張國榮這個角色，其實他還是先發現她是女的，他才有一種喘一口氣般的感覺，很勇敢的講出這樣的話。當然如果我們用這樣的角度來討論這個電影，就變成好像在做性別上的論戰，或是同志運動的論戰，是有點過度嚴肅喔，不過你可以看到是這個電影是完全在運用這樣的一個狀況，所以我說張國榮很勇敢的部分在這裡，是他敢讓自己演一個這樣的角色，所以在裡面有一點，其實如果你要講得比較嚴苛的一點，就是有點像在嘲諷自己的部分，但是他並不是在貶低自己，是把自己，和演藝圈出現的這些東西當成喜劇的元素來扮演，這其實很精采的。

如果大家有看過，我剛講過之前更早的，92年的《家有喜事》，張國榮也是作一樣的事情，他非常勇敢的，演一個sissy的角色，然後最八卦的，就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就是毛舜筠，在裡面跟他配對（笑），然後毛舜筠演一個每天都穿著西裝，然後非常man的一個女人，大家如果看過《家有喜事》的話，第四台常演，可以看一下；所以我本來覺得如果講《家有喜事》也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狀況；所以你可以看到張國榮是很勇敢的，他敢玩這樣的趣味，所以在那個電影是，張國榮每天在家裡點燈籠，然後那個毛舜筠是非常粗暴的教人家做腳底按摩還是什麼的，然後最後他們兩個會突然天雷勾動地火，然後換過來這樣子。就是張國榮他很勇敢的去玩性別越界的這個趣味，那當然更不用說他會敢接《霸王別姬》這樣的、或是《春光乍洩》這樣的一個角色，所以《金枝玉葉》從這樣的角度看，你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輕的喜劇，但是如果這樣看的話，不得不佩服張國榮還滿勇敢的把自己的這個部分，放成電影裡的一個趣味。所以很好玩在香港出現這樣的一個作品，然後從這三個明星的魅力和他們形象的角度來分析的話，《金枝玉葉》其實在這個部分，操作的是蠻成功的。

那第二部分就是我要跟大家講的，類型的這個部分，其實在這個電影裡，這樣講大家就已經很清楚知道，它運用這個神經喜劇的一個類型的做法，其實你可以看到，如果按照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在這個神經喜劇出現的很主要的couple，就是在袁詠儀和張國榮這兩個角色身上，在這個電影裡面，他們的差異很明顯嘛，一開始張國榮是個明星，然後袁詠儀是住在鳥不生蛋的小房間裡面 (笑)，是靠賣那些明星的商品的一個追星族，追星族和大明星本來就是…幾乎是不可能的一個狀況；這樣的喜劇最喜歡玩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況，他們的差別在哪裡？就是兩個男女主角之間的差異在哪裡？然後慢慢的從看起來是不可能的，轉向可能的，那他在這個電影裡面，他們之間當然會有非常多的阻礙，那這個電影裡面，我剛講了，一個阻礙就是他們之間的差異，另一個阻礙就是劉嘉玲，所以劉嘉玲就成了這樣一個狀況的阻礙，那這在神經喜劇是最標準的一個狀況。隨便舉個例子，比方《電子情書》，他們兩個一定一個是開超級連鎖大書店的老闆，一個是開小小的、在街角，社區般的、童書（書店）的女老闆，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差異，而且甚至是敵對的；或是大家看過比較多的，其實劉德華和鄭秀文演的所有喜劇片都是這樣的類型，包括《孤男寡女》、《瘦身男女》，跟後來的龍鳳鬥，都是一樣的狀況；所以在這樣的電影的類型裡面，男女主角必須從不可能到可能，或是說從敵對走向和諧，或是說明明南轅北轍走到最後發現有點喜歡對方到最後不得不承認愛上對方的過程，這就是這種神經喜劇最慣例的發生的一個狀況。

那這個喜劇其實是在30年代在美國就有的，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一個老片，1934年的，叫《一夜風流》（It Happened One Night），是一個美國的導演法蘭克卡普拉 (Frank Capra) 拍的，這個片子幾乎就是這種類型的源頭，那個故事就是一個富家千金離家出走，然後遇到一個窮記者，那個窮記者慢慢知道她的身分，然後他們不小心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兩個人用一條被單分開房間，就是不要碰到對方，然後彼此很討厭對方，但是最後一定要愛上對方，不然觀眾不能走出戲院，觀眾會覺得很痛苦喔 (笑)，那這就是這種喜劇非常標準的一個模式。那其實你可以看到金枝玉葉還是建立在這樣的一個狀況裡面的一個喜劇類型，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張國榮和袁詠儀之間的角色，除了我們剛才講的那個差異之外，在個性上，張國榮一定是個成功的，然後很世故的，然後袁詠儀就是一個天真的，很單純，然後比較羞怯的，不敢表達她的感情的，然後一個像師父一個像徒弟，我們中國人傳統講，師徒之間怎麼可以有感情呢？所以在這些設計的橋段下面，都是讓他們兩個角色在感情上，看起來像是不可能的，看起來像是南轅北轍的，然後一歩一歩發生他們的關係，發生那個感情；所以其實從這個角度來看呢，這個陳可辛和這群編劇，他們在設計這個電影的橋段其實還滿成功的，我想在這種喜劇片裡面，就是要設計一些可以說服觀眾的，然後有點可愛有點浪漫的橋段，你就相信他們在一起了，你就相信他們愛上對方了。在這場戲裡最明顯的就是電梯嘛，對不對？所以它為什麼前面要安排每次張國榮遇到電梯就要非常的panic，不斷的尖叫，然後講一樣的話：我每個月繳四千塊，然後怎樣怎樣喔（笑）；當它不斷丟這個訊息給你的時候，你就知道這個人是特別害怕這個狀況的，可是偏偏它就會安排一場戲，你就會看到有一次袁詠儀幫他化解了這個狀況，要化解這個狀況就要設計一個發光體嘛，所以他就會想到是那個螢光棒。這就是在編劇上的一個設計，非常有趣，所以為什麼陳小春跟她 (袁詠儀) 討論之後然後不小心發現是螢光棒可以塞在那裡，裝成男人的樣子，這個其實就是為了後面的橋段，在整個劇本的鋪陳上，它才可以在電梯裡“美救英雄” (笑)，把那個棒折了，然後安慰他，教他跳那個麥當娜麥當勞的，這個非常有趣的一段。那其實那段演完了觀眾就知道，這兩個人心靈是相通的，你對比前面剛開場的一場戲，當張國榮跟劉嘉玲講他多麼嚮往去非洲怎樣怎樣的時候，劉嘉玲跟他講說我們應該去歐洲，然後我可以去買皮包什麼東西…，其實在喜劇裡，它不用太深刻的內心戲，它反而是用這種很簡單的小點去丟出來，讓你知道說，其實它最後會告訴你，世界上最適合他的人就是袁詠儀，在這個故事裡面在這個世界上會跟他過著幸福美好的、快樂的未來的人就是袁詠儀的角色，所以你會看到它一直丟這樣的東西，比方說為什麼前面一定要拍張國榮從pub回家後，在車上放一大束玫瑰，然後他聞到那個玫瑰就要打噴嚏，這個很有趣，玫瑰就是劉嘉玲的名字嘛，那麼那麼大的一束花代表的又是那種，光鮮亮麗呀、很高貴呀，或是某一種的象徵，那為什麼他遇到那個花就一定要打噴嚏？就是為什麼他要寫那一場戲進去？或者說為什麼要安排劉嘉玲一直去翻那個有音樂的卡片，然後最後那個卡片 (的音樂) 就會停了。

就是這些很小的點的鋪陳，都是在這個電影裡面幫觀眾內化，就是一歩一歩告訴你，讓你在不知不覺中，進入這個敘事的邏輯，就是他們兩個 (張國榮和袁詠儀)才是天生一對，他們兩個才應該在一起，所以當那個後半段，張國榮在跟袁詠儀講說我們去非洲什麼什麼的時候，這時候袁詠儀的天真跟單純跟對他的感情就可以表現出來──她完全是認同他，並且幫他構築一個去非洲的、美麗的願景；其實到那個時候你可以看到這個角色之間的感情的關係就非常的明顯了，所以在這種類型的操作之下，他都必須用這樣的狀況，讓你去相信說，再不可能的一對冤家，說再吵了幾次架的人，或者說再不可思議會發生戀情的人，最後都會發生戀情，而且觀眾在看完那90分鐘或100分鐘後你就會相信，對，他終於找到他的Mr. Right或是Miss. Right，這是這種類型最迷人的地方，所以我們剛剛講的那幾部片，或者好萊塢這兩年你看那個馬修麥康納（Matthew McConaughey）演的 《How to Lose a Guy in 10 Days》絕配冤家一樣，他最近又有一部新片換成跟莎拉傑西卡派克 (Sarah Jessica Parker)，他們兩個一定是一開始應該是不可以談戀愛的，一定是某種狀況，比方說剛剛說的絕配冤家，一定是「我要騙你」嘛…一個是要十天內甩掉對方，一個是要賺他們家的生意，兩個人都心懷詭計，然後最後發現愛上對方。

你可以仔細去看，好萊塢所有的喜劇片，只要是俊男美女演的，幾乎都可以套在這個公式上去變換，當然他們會發展更多更新的東西，就是說兩個人的差異，最早以前最單純就是一個有錢人一個窮光蛋嘛，這是一種狀況。或者說像《羅馬假期》那種的，一個是公主，一個是記者，那他應該來挖她隱私的，所以他們應該是某種敵對的狀態。那當然現在就會變化得更多。就是說雖然他在同樣的公式裡面，但你設計不同的角色，還有放不同的明星進去，就會造成不同的效果；我剛講的，同樣的梅格萊恩她可以配不同的男明星，就拍不一樣的東西；同樣是鄭秀文，她配不一樣的男明星，就會有不一樣的東西。

這種類型的喜劇是一種比較輕的類型，就是說它玩的是一個很簡單的衝突跟解決的過程，就是所有的類型電影，你回過頭來看通通都是一個衝突或是一個問題走向解決的過程，那其實在這種神經喜劇跟兩性喜劇裡面就是很簡單，就是兩個人的世界，就是這兩個人如何完成的一個狀況。那從這個部分來分析的話，《金枝玉葉》也是在這樣的狀況之下，拍出來的東西。其實你仔細看，香港港片很會拍這樣的類型，你看他的很多的組合，他們其實骨子裡拍的都是這個神經喜劇的一個類型；人家明星多嘛，俊男美女一湊，換一個新的元素，就可以玩出新的花招喔。比方說楊千嬅去年入圍金馬獎那個，她就變成一個啤酒妹，那它的故事裡面就是她千杯不醉，然後吳彥祖就是喝一杯就醉，那這兩個人是不是就…又是一個很有趣的差異？所以你只要挖出…他們劇本出來就是一個很簡單的點，然後慢慢去鋪陳這兩個人如何從沒有交集走向交集，然後中間一定要丟給你其他的趣味，就要有其他好笑的人物在裡面，比方說這一部《金枝玉葉》就要有陳小春跟曾志偉出來插科打諢，有他們兩個人在的時候，就會有不一樣的節奏和趣味點。所以我們說為什麼香港以前被稱為東方好萊塢，香港在操作這種類型電影方面，是非常好萊塢化的，他們很懂得運用明星，及非常快速的複製這樣子電影的一個趣味，所以你看，袁詠儀一紅，馬上這樣的形象就被套用在這個電影裡面就出來了；所以當年這個電影在香港非常非常的受歡迎喔。

那最後一個部分，就是我再稍微跟大家講一下關於陳可辛的部分。其實我覺得陳可辛滿有趣的是，陳可辛是香港導演比較少數的…專拍文藝片類型的導演，其實香港比較出色的導演…王家衛這種不算啦喔，那比較拍類型化的導演──杜琪峯啊徐克這些人，其實他們很多主要都還是拍一些警匪片動作片，陳可辛是比較少的，他從一開始出道，開始拍電影其實就是比較走文藝片路線的，他自己也承認他比較喜歡這樣的類型。所以你可以看到他的電影裡面，大部分都是這樣的一個類型──主要是講感情、愛情的，不管是大還是小、牽扯到的主題…那比較走的都是這樣的一個狀況，所以你可以看到他拍完這部《金枝玉葉》之後，後面拍了一個很成功的《甜蜜蜜》，後來一度到好萊塢去不太順啦，後來又回來，去年拍了一個“如果愛”。

我最近再重看《金枝玉葉》，其實完全可以看出他有拍《如果愛”的這個跡象，這個potential，其實這個電影《金枝玉葉》裡面，兩次的唱歌…我們先不要講唱歌，這個電影一開始用的老歌就是姚莉的歌，叫做「愛的魔力」，我忘了他有沒有把歌詞翻出來，但是一開始就出現這個老歌喔，很鬼馬的感覺喔，然後唱的是「愛的魔力」，這個電影本來就是在講好像不可能發生的愛情；陳可辛本來就很喜歡老歌，他之前拍的《風塵三俠》裡面用的全部都是老歌，更不用說《甜蜜蜜》，從頭到尾用的都是鄧麗君的歌，他即使去年的《如果愛》都還有一首十幾年前齊秦唱的歌，我們都開玩笑說那個歌比那些新寫的歌還要動人喔 (笑)，在那個電影裡面。所以陳可辛很喜歡用老歌帶來的某種神奇的氛圍，然後再利用老歌裡面某些可能有點老掉牙的歌詞去對照，他電影裡面可能比較現代、比較新的一個感情的狀況，所以你可以看到在這部裡也運用了；然後裡面兩場他們出來唱…電影裡面兩個插曲的部分，其實都跟情節上有很大的關係，你可以看到袁詠儀跟劉嘉玲突然唱出那個歌 (「眉來眼去」) 的時候其實就是，那個歌她們兩個突然唱出來的時候，你就知道這兩個應該可能會變成情敵的女主角，在那時候達成了所謂的、像劉嘉玲所說的姊妹淘，這樣的狀況；所以那首歌唱出來的時候你可以看到張國榮是傻眼的看到，怎麼這兩個人突然像好朋友一樣唱出了那個歌；但是你其實仔細查，劉嘉玲是自己唱的，但是袁詠儀不是，袁詠儀的歌聲唱出來可能會更低沉(笑)，裡面是代唱的，如果我沒有查錯，這好像是何超儀幫她唱的。那另外一首當然就是這個電影最紅的主題曲，就是「追」；但是你可以看到第一次「追」出來的時候，也是一個很關鍵，就是除了那個電梯之外，張國榮和袁詠儀這個角色感情讓觀眾感受到很強烈的關鍵就是在張國榮坐下來彈唱，寫出了“追” 這首歌的那個狀況。

這個部分是很歌舞片的，就是說我們在講歌舞片的元素，就是歌舞片並不是說有歌有舞就是歌舞片，我隨便舉例，比方說，並不是說在電影裡面有一段唱歌跳舞，這就叫歌舞片；歌舞片的歌舞是必須要有功能的，就是不管角色出來唱歌或是跳舞，這裡面要跟他的角色個性或是情節，或是說牽動這裡面的東西是有關係的；所以我們為什麼會探討說，迪士尼在90年代的動畫片，其實都可以歸類為歌舞片，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阿拉丁，阿拉丁拿出了魔毯帶著那個女主角在上面飛來飛去，他們唱的那個最紅的主題曲叫 “A Whole New World”，唱完他們下來你就知道這個女的已經愛上他了，就是這樣；這就是一種歌舞片的魔力，就是歌舞片裡面的歌舞必須要達到這樣的功能跟效果，這才是一部真正的歌舞片。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其實“追”在那個時刻是有一點那樣的味道的。“追” 那首歌的歌詞跟電影出來的情境，其實你可以看出…那個時刻比較有趣的是讓你可以看到袁詠儀真的發現了她愛上了張國榮，對照出那個電梯，電梯是比較讓你感覺到張國榮會慢慢愛上袁詠儀是非常合理的，那在唱「追」的那場戲的時候，你可以感覺到，在那個時候袁詠儀發現自己是愛上他的；當然這部分就很複雜了，包括那個歌詞跟那首很好聽的歌出來的那個曲，跟那個歌詞的一個味道喔，那當然它在後面也用的很好，就是後面她 (袁詠儀) 跑回去找張國榮，一邊騎著人肉腳踏車回去的時候 (笑)，這個歌“追”又是另外一個意義喔；所以回過頭再去看這個十幾年前的電影，突然間就會發現其實陳可辛他確實是蠻愛…或者說他遲早會拍出一個歌舞片出來，所以後來看到他會去拍《如果愛》是滿有道理的。其實陳可辛在選角上面跟拍文藝愛情片是有他的一套的，我們剛剛也提到很多，在電影裡面很細膩的橋段的設計，還有一些安排喔，其實這個電影就一個簡單的喜劇片來說，我覺得它雖然說不大喔，小小的一個東西，其實還滿精巧的。

那我大概先這樣跟大家談一談，就是從三個不同的欣賞的角度，我們從明星的形象，從類型的觀點，還有從導演的一個脈絡來看一下這個電影喔，所以其實這個電影雖然是十幾年前的了，但是現在看起來還是蠻有娛樂性的，那尤其今天很難得我們看到的是粵語的版本，其實這時候我們又要回頭講，我相信這個很多今天在場的喜歡張國榮的影迷應該都會有很深刻的感覺，就是在台灣以前的港片都喜歡被配音，其實配音是完全不正確的，我說為什麼不正確，其實配音你完全聽不到演員的聲音表情，如果你看過《金枝玉葉》的原音版，你就會知道，其實袁詠儀是影響的最明顯的，袁詠儀本來的聲音確實是非常的低沉，就像我們今天聽到的，而且她的低沉中還帶有一種…我覺得其實袁詠儀在這部電影裡，在聲音上有刻意讓她有點卡通化，就是那個角色會變得很可愛，你覺得她做什麼事都很單純，她就是只是為了喜歡這兩個偶像，那其實在聲音表情上幫這個角色加了很多分，那包括她扮男的非常有說服力這件事 (笑)，聲音上也要加很多分，所以你在看國語版就會少掉這樣…失真的趣味，就是袁詠儀在聲音上面很適合這個角色，跟她做的一些小小的設計，你就看不到了。其實今天給大家看的這個版本，我拿到主辦單位給我的帶子我也很高興，因為我以前看的也是國語版，所以現在有機會看到粵語版的話，其實現在有機會看到粵語版，其實很清楚喔，因為在香港片裡面，明星都是自已用自己的聲音去表現和收音，不像台灣，如果大家以前看過瓊瑤的電影，林青霞有一個固定的配音員，就是林青霞永遠出來就是那個聲音，然後等到林青霞上電視接受訪問的時候……「啊？！林青霞怎麼會是這個聲音？」或是說，在90年代初的時候，林青霞拍了一個賴聲川的電影，叫《暗戀桃花源》，然後大家開玩笑說，其實那是林青霞演的有史以來第一部台灣電影裡面是她自己的聲音，就是大家聽到會覺得…林青霞的聲音不是應該是另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聲音嗎？或是說像周星馳的電影，大家都以為這個台灣配的很誇張的聲音是周星馳本來的，如果你這兩年看過少林足球、功夫，你看的是粵語版的話，你很清楚，周星馳在聲音上面是故意的、非常的冷的，他其實走的是冷面笑將的，就是他絕對不會「啊哈～」這樣子的喔，他絕對是很冷的在講那些對白，然後他冷冷的講完以後觀眾就已經笑到樂不可支了；所以這些其實都是在聲音上的一個差異上的趣味，所以今天給大家看到的這個版本是很好的喔──如果以前已經看過《金枝玉葉》的人；因為那個時候台灣都還不時興上 (映) 粵語版，所以我們去戲院看的時候都是國語版，那這個也要拜國片跟港片越來越沒有人要看所賜(笑)，像現在片商進港片的拷貝不多，所以有時候他們就乾脆不要再做中文 (國語) 配音，反正票房沒那麼好，也不用多花錢；可是對於像我們這種喜歡看港片的人覺得非常高興，就是現在上港片都有粵語的字幕的版本，那我也比較建議大家去看粵語的版本；像這個電影就可以看到他們自己的聲音表情。

所以整個來說，這部電影在喜劇方面來說是蠻成功的。回過頭來再講到今天的主題張國榮的話，其實選這個電影給大家看，就是讓大家看到張國榮滿有勇氣，突破、挑戰自己，把自己拿來開玩笑，及稍稍嘲弄一下的一個勇氣；那我覺得從這個角度來看《金枝玉葉》的話會有一個新的了解。那當然大家找得到前面講的《家有喜事》，沒看過的人可以看一下，現在已經找不到港片會有這麼多巨星，放在同一部電影裡面演了；以前都流行賀歲片，就是每次到了過年前，香港所有的明星都一定要湊起來，亂拍一個電影喔；張國榮也演過另一個…《射雕英雄傳之東成西就》，(觀眾笑) 非常的恐怖 (笑)，聽說當年是王家衛拍《東邪西毒》拍太久了，已經拍到已經無法無天了這樣，片商說「不行，你一定要趕快生一部片來讓我賺錢」這樣，然後他就用了那些明星，同樣的一些明星，非常快速的，然後找那個劉鎮偉來拍了一個《東成西就》，裡面也非常的神奇，劉嘉玲演了一個角色好像是…周伯通吧也是有同性戀傾向 (笑)，反正亂七八糟的；就是以前香港就是有這樣一個的傳統，就是要有賀歲片；如果你去看《家有喜事》你就很驚訝，哇～裡面有這麼多人，光周星馳、張國榮、張曼玉、毛舜筠這些人湊在一起，現在就是Mission Impossible了；所以我們回過頭來看這些90年代、80年代的這些電影，其實也是港片最風光的時候，在台灣票房也還很好的時候。不過我們要有點慶幸的是，雖然現在香港電影這幾年雖然有點走下坡，可是其實他們在一個整個電影的創造力，就是說在電影的發展上面其實還是有它的基本功在，你光每年底看金馬獎入圍名單有一半以上都是港片，你就知道，台灣電影就只能靠蔡明亮跟侯孝賢撐場面 (笑)。其實在類型 (電影) 上面，你就可以看到香港電影都還是一直有新的東西；不過比較令人恐慌的是，新生代的導演沒有接上來，還有新生代的明星；其實你可以看到港片在扛把子的還是那幾個人，還是劉德華、梁朝偉這些人，那希望有新一代的明星再出來，會讓港片有一些新的風光。不過我覺得大家還是可以多看港片，其實香港還是有很多很有創意、很有趣的這個東西。我去年在金馬獎看到《千杯不醉》也是非常的驚訝，因為那是我在金馬影展那幾天中看的最開心的一場電影，就是它還是很幽默，雖然你都知道結尾會怎樣啦，就是楊千嬅和吳彥祖一定會最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的日子，但是你還是從中間得到很多趣味喔，這也是類型電影一直不斷在變換過程當中的一個很好玩的部分，那我先稍微的講到這裡，那看大家有什麼問題或是意見可以提出來討論的？或是我哪裡有什麼講不對的，你們也可以指正我。


主持人：請問大家有什麼問題？

觀眾：老師你好，我有一個問題，就是剛才老師你說最後張國榮他看到袁詠儀在電梯裡面，然後他對她說，「不管你是男還是女，我只知道我喜歡你」，然後老師你覺得陳可辛還是很刻板的一個代表，因為他是 (張國榮) 看到她 (袁詠儀) 穿女裝；可是我覺得你很有趣的一點，仔細看張國榮表情，你會發現其實他從頭到尾都是盯著袁詠儀的眼睛，就是，他根本沒有去看她的衣服或是她的髮型，他就是只盯著這個臉，然後其實他給我一個感覺就是說，到這一幕，因為其實看前面會覺得…張國榮怎麼會自己來演這個片子，因為在當時他應該已經知道…就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己是同性戀，可是他還是接這個片子；看前面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可是看到這邊，我會覺得我可以理解他為什麼要接這部片，或許這個台詞就是他的感覺，就是說，如果我喜歡你的話，我喜歡你的內在，然後你是男是女不重要，就是有這種感覺。然後，因為就是前面，在鋼琴那一幕他喝醉了，他本來想藉酒…好像想要勉強自己，那個時候他是已經知道自己好像喜歡上袁詠儀了，可是我覺得那個時候他並沒有真的釐清自己的心情，他只是想要…他覺得她喜歡袁詠儀…他想要勉強自己去變成一個gay，那種感覺；可是後來經過劉嘉玲那些事情，然後他在後半段的「追」那段，就是有拍出張國榮在那邊看著劉嘉玲在那邊跟別人打招呼…，然後看到那一幕，我覺得他真的有體會到什麼，就是說他真的想要什麼，他真的想要的是跟袁詠儀去非洲，然後過平凡的日子這樣，所以我是覺得說，他到那邊（那一幕）就是釐清自己的心情，所以…；尤其是在鋼琴那邊，就是「噹」了一聲，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袁詠儀，然後我覺得他是真的完全釐清他是需要這個人，就是他不能沒有她；所以我就覺得在這個轉折之後，最後在他──張國榮接受袁詠儀，就會覺得很理所當然，就不會像前面…如果他那時候勉強自己，兩個人發生關係，那可能就比較牽強，就覺得他們感情根本還不到這個地步，就是一時衝動。可是看到那邊就會覺得他們已經有水到渠成的感覺，所以這是我在看電影的時候一個最大的心得。謝謝！

塗老師：我再解釋一下，我的意思就是說，最後的那個部分，我剛剛強調的是，它還是回到了一個很安全的狀態。我再講一個例子，就是為什麼他不安排張國榮跑去找袁詠儀？就是他的設計是，袁詠儀換了女裝後跑回來找他，這其實我不是在argue 說裡面是不是真愛，或者是說他是不是很確定知道性向這個部分，而是說我們站在導演安排，或是說編劇寫出這個劇本的觀點上，其實它還是不夠勇敢的，就是它不敢更早就讓張國榮…如果這個安排是張國榮跟劉嘉玲分手之後，他跑去找袁詠儀，然後跟她說，「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愛你」，這個電影出來的結局是不一樣的，我的意思是這樣的。就是說這當然前面它還是有琢磨，或者說它沒有細琢磨張國榮自己內心的自己交戰，或者說到底有沒有跟她發生關係、到底是不是gay的這個部分；我是在講說，這個結尾──看似開明的結尾，其實它還是蠻保守的，就是說它至少就這個呈現的順序上看到，或是說就這個角色的主動性的順序上你看到，還是讓你先看到袁詠儀女裝的這個部分，而且它的安排，是讓袁詠儀先說，「我是女人」。當然你發現那個細微的部分很棒，就是說張國榮的眼睛盯著袁詠儀的眼睛看，這就是一個電影的觀點跟剪接的部分，就是當它剪 (輯)了張國榮的眼睛，再剪 (輯) 袁詠儀的眼睛，就會讓你覺得他是看她的眼睛，這是電影的蒙太奇，就是一個剪接的部分；但是我的說法是說，照著電影的整個敘事結構來看──打開電梯，他看到她，袁詠儀是先說了「我是女人」這件事，當然不是說因為她當下說我是女人，他才想好說要講後面的話，我只是說，就導演的觀點和導演對於處理這樣一個狀況的態度，它可能最後還是回到一個比較安全的狀況，就是這還是一個非常easy非常輕鬆的喜劇片；如果它讓張國榮衝去說，我不管了，我就是要愛，然後袁詠儀穿的是一個男 (裝) 的，我想這會造成恐慌 (笑)，就是大家會覺得這個電影在鼓吹同性戀，或是覺得自由主義的愛情或性向是沒有關係的；當然這是十年前，現在更多這種電影，《斷背山》都出來了，所以其實，我只是說在當時看起來這個電影好像是在挑動性別、鬆動性別上的東西，可是其實我的意思是說在整個的處理跟觀點上，其實導演還是回到滿保守的，就是在性別的跨界的部分，所以我才會提出說，你想想，如果這個結局是張國榮衝去找袁詠儀，先跟她講了這句話，袁詠儀才跟他說「其實我是女人」，這樣呈現出來的觀點就是不太一樣的，我的意思是這樣，ok，當然你的觀察也很有趣 (笑)。

主持人：大家有什麼問題嗎？

塗老師：因為我想說第一次看，不要看太嚴肅的電影，所以就挑了這一部。其實你看張國榮的年表，其實張國榮還是接了很多的喜劇片，因為在香港，喜劇還是很重要的一個類型，包括很多賀歲片，其實他演了很多賀歲片，什麼《花田喜事》那些，現在第四台都常在演，蠻有趣的。

主持人：有什麼問題嗎？或是老師想要多補充的？

塗老師：對，看大家還有些什麼問題，不管針對張國榮的、針對今天這個電影的、或是針對香港電影的，都可以提出來。我很高興還有人願意看這個舊的港片喔，我自己是很愛看港片的人，所以你看現在的世道非常的差，戲院裡的港片都是匆匆一週就下片，然後有的就是只上一家戲院就不見了，像上上禮拜有一個張柏芝演的，叫什麼《最愛女人購物狂》，那個只演了一家戲院，不到一萬元的票房就下片了，可是它在香港是賀歲片喔，這是香港二月過年檔的電影，所以其實很慘，就是說現在台灣觀眾對於整個華語片都只能接受一種電影，就是類似好萊塢的大製作的動作片，就是這幾年來的，你可以看到的，從《英雄》、《十面埋伏》或是到這兩年的《霍元甲》，只有這樣的華語片會賣座，比較小成本的，或是不同類型的港片、華語片在台灣的市場幾乎是零的；我到今天為止還沒得到《國士無雙》的票房紀錄，但我很希望它可以帶起一點票房，不管那個電影好還是不好，它在整個行銷上跟整個類型設計的做法上，我覺得是蠻值得台灣電影的工作者做一個學習的，其實你只要拍出來的是有趣的、好看的，觀眾還是會進戲院的，所以把所有的問題都丟回觀眾身上是不公平的，其實這是有很多的問題在，觀眾當然會覺得我花錢想要看享受、想要看愉快、想要看到一些東西，即使像《斷背山》這樣的電影，有很多人可能進去看想睡覺或是看不懂，但是它還是造成了一個效應，就是讓大家會想去看這樣的電影，那當然它有它的另外一個操作的方式，包括得獎、包括它從藝術電影院開始慢慢排慢慢排…，但是其實在整個市場來看，你還是要想辦法把觀眾拉回戲院去，這是一個還是回到創作者本身的一個狀況。

但是又回過頭來講一個很有趣的，就是像我們今天可以看到這個電影，就是有ＤＶＤ這種東西，所以很有趣雖然這些港片現在在市場上都…有的根本沒上戲院就直接出DVD了喔，可是其實很多電影發燒友應該都知道，你到網路上去買或是到香港去買，你可以買到原版的ＤＶＤ，你還可以看到原汁原味的粵語版的ＤＶＤ，所以市場變成這樣的狀況，可是山不轉路轉，還是有相當多的方式可以看到香港電影現在目前的一個狀況。但其實整個來講的話，香港電影在創作力或是各方面來講還是很強的，這對台灣非常蕭條的、幾乎是手工業的、悲慘的電影工業的狀況，其實香港還是整個環境上是比較健全的。然後你可以看到這些明星是怎麼樣出來的，然後這些明星很快的…不管他是從電視出來的、從演員訓練班出來的，他很快就可以到達一個位置後，就可以有電影演，其實台灣蠻缺的是這一塊；所以你可以看到，包括韓國電影的起來也是這樣的一個狀況，所以我覺得，很希望可以多拍一些像這樣的電影，就是我剛剛所講的，《金枝玉葉》這樣的類型的電影，它可能是可以有明星有所表現的，然後在整個故事上它不是一個多了不起的藝術大作品，但是其實它掌控到它應有的元素跟它應有的一個規則，然後拍出一個可以吸引觀眾、讓觀眾可以獲得共鳴的電影，其實台灣電影現在缺的就是這一整塊，就是說我們有很多已經達到世界殿堂級的大導演，但是我們非常缺下面這一塊，很普羅的、很類型化的，可以拍出小小的，但是能讓觀眾很高興、很想看的，然後養出很多明星的，這樣的一個電影，其實這一塊是台灣很缺的這個部分。講到比較複雜跟嚴肅的議題了，可能大家覺得比較無聊 (笑)。最後再留一點時間看看大家有什麼問題？或者說要跟我討論的也可以。

主持人：我要補充一下，就是今天我們播的這個版本，其實在台灣我們找到的是台版，都是國語配音，然後在香港找 (到) 的，其實它聲道可以轉換成國語跟廣東話…

塗老師：但是它下面的字幕寫的是廣式的中文…

主持人：對對對，那當天，就是我們大概兩個禮拜前來試片，後來就覺得，不行，這樣觀眾一定很難理解，後來 (輔大) 電影社的同學就想出一個辦法，不如我們來合成…

塗老師：對對對…

主持人：所以他就做了一個，這個是獨一無二的版本…

塗老師：對，這個在市面上買不到的。

(觀眾笑)

主持人：台版和港版兩個合成。

塗老師：她們這個版本其實是用台灣的…應該說用國語版的影像配上粵語版的聲音做出來的，(對著主持人說) 你們可以去做聲音的混音的工程。(觀眾笑) 所以我們今天看到這個 (版本) 是很容易理解的，因為我原本看的那個粵語版是用粵語式的中文的，但是因為我可以聽得懂一些粵語，所以看起來還ＯＫ，但是今天這個版本就是最好的狀態，就是你們看到的是標準的國語的字幕，然後聲音是他們原來粵語的聲音；不過那個時候…這是比較早的DVD，所以聲音的效果不是最好的狀況，看以後他們會不會重做一個新的版本，因為現在其實很多香港的ＤＶＤ商，他們也會把…對，有復刻版，還有數位重製版，大家如果在市面上看到很多邵氏的電影，就是所謂的數位重製喔，包括影像上跟聲音上都重新做，那這樣做成ＤＶＤ的效果就會比較好。好，講太遠。(觀眾笑) 針對今天這個電影或是港片有什麼問題可以提出來。不然風大雨大就要放大家回家了。(觀眾笑)

主持人：還有什麼問題或是心得想要發表的？

塗老師：那如果沒有的話，你們要不要做一下工商服務時間 (意即廣告時間)？(觀眾笑) 講一下後面的幾場，你們其他的活動…

主持人：我們今天要非常謝謝塗老師來這邊，為我們來做這個講評。

(觀眾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