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主題: 2005年採訪刁麗錄音筆記

2005年採訪刁麗錄音筆記 發表於: 星期四 一月 08, 2009 9: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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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路過； 刁：刁麗）


L：我記得在一個訪談裏張國榮說過他在《霸王別姬》這部電影裏他最喜歡的造型是《貴妃醉酒》的造型，您能不能分析一下《貴妃醉酒》節選的那個片斷裏楊貴妃這個人物當時是怎樣一種心理？還有張國榮在表現的時候有沒有很貼合這個人物？您給一個評價。

刁：學《貴妃醉酒》的時候他已經有一定的底子了，他起碼有一定萌芽就是我對〈霸王別姬〉裏虞姬那個角色的要求，我說還是……都是大青衣：楊貴妃啊、虞姬啊、牡丹亭裏的杜麗娘啊，都是大青衣。你必須要莊重，這是最重要的。要體現美，美是第一，在體現美的基礎上去表現她們內心世界的悲啊，哀啊愁啊什麼的。所以在貴妃醉酒的時候他接受的比霸王別姬要更快一點，在這個當中就是說有幾個難度比較大的那個聞花的（動作）、臥魚啊、包括水袖的訓練，因為虞姬沒有嘛，虞姬是那樣的……那麼貴妃是有水袖的，上水袖抖水袖啊，包括臥魚兒，當時陳凱歌導演說刁麗實在不行的話你給他來這個臥魚兒。張國榮很要強的一個人，他每天要練，怎麼臥啊，有時候甚至一練叭就開了，盤起來臥下去腿就開了……但是他很刻苦，到後來他自己完成了這一切，臥魚兒這個動作都是他自己做的。他為什麼喜歡這個角色呢，一個就是說，楊貴妃嘛她戴的是鳳冠，龍鳳，穿的也是霞帔，在造型上是非常華麗的，再加上呢喝完酒的一些表現呢又比較……（L：——嫵媚）哎，嫵媚！非常嫵媚！到後來聞花啊什麼的，他對這個角色情有獨鍾，完成得也非常好，所有的動作都是他一個人來完成的。

有一次呢在香格里拉飯店的時候，下午拍完了以後回去休息的時候我就要回去了，陳凱歌導演和張國榮就說先別走了，因為他們有一個記者招待會，他說我會很快回來的，我說那多長時間？因為我也是個急脾氣，他說那最多可能一個小時我就回來。我說那好那我就等著。陳凱歌就說我們回來再把那個《貴妃醉酒》的那一段再給他說一說，因為我們明天馬上就要拍了。我說那好。等了很長時間，起碼一個小時，兩個小時，著急！等他們一回來我就怒髮衝冠地沖上前去抓了（他）說：“張！國！榮！！”張國榮就說：“啊！”他就擺起《白蛇傳》那個小生的（樣子）“娘子饒命啊！”有時候就是逗嘛，就是在這個逗的當中他也是非常努力的，我們共同努力吧，他也能接受得非常快，我呢，通過和他交往呢，也覺得他呢，在各個方面悟性也很強，所以我們進步得還是……最後導演非常滿意，拍完之後也非常高興。

L：觀眾也很滿意。因為這段實在是拍得很華美。尤其是日本憲兵撒傳單那段……

刁：我跟他在一起，在整個戲劇輔導當中呢，我教他啊，就是抖水袖啊指導這方面都是很輕鬆的。後來我們就成為了非常好的朋友。

L：嗯，好。那電影裏面第三個片斷，京劇片斷，就是牡丹亭。這個片斷實際是很短的，就是幾十秒鐘，但是很多觀眾對他在短短幾十秒昆曲裏的表現印象是非常深刻的。他當時的動作就是背了一下手，轉了一個身，感覺非常有昆曲的神韻，很優雅，很高貴，就是那種大家閨秀的風範。雖然只有短短幾十秒鐘但也看得出來他是下了很大功夫的。這段昆曲當時也是您教的嗎？

刁：嗯，對。這三個劇目都是我教的。〈牡丹亭〉呢，本身我也對這個（戲）情有獨鍾。它是這個……這個……一個少女思春嘛，剛剛在萌芽當中對愛的一種……一種渴望啊，她做夢……所以在表演當中是一種很朦朧的感覺。再加上她整個人物還有一種悲憂的感覺，覺得自己看見……唱詞裏面也都寫到這些。他在這裏面的表演——我覺得張國榮在這裏面的表演也是非常非常喜歡這個角色的，就是杜麗娘這個人物。就是說，我們在學這段當中主要是水袖。水袖嘛他在學《貴妃醉酒》的時候已經有一定基礎了，這一個主要就是扇子和主要就是舞臺的調度，步伐和腳步啊，對他有一個更高的要求。嗯，從一開始——其實不多，很短很短的，就是那個，我教他的這段非常的短，那他接受的非常快，他對扇子的運用——我們後來有很多很多的照片就是他在牡丹亭這個劇目的輔導下，我們下的功夫是很大很大的。因為牡丹亭這個絕對是一個……一個大青衣的表現方式了。就是——而且他對人物的理解，三個人物不同的理解都抓得很……很准。從虞姬，到這個……這個貴妃醉酒，最後到杜麗娘，他抓得很准。主要我覺得還是他的悟性很高啊，加上他的努力。

L：我印象比較深的是有一場他給日本人唱堂會，當時沒有扮上妝，拿著把扇子，他那個身段——有一個鏡頭是在一個……）——（刁麗：朦朦朧朧的）

L：對，朦朦朧朧的影子投上去，當時就感覺他那個身段很有昆曲演員那種很凝練的感覺了。這裏面就像您剛才說的是把這個人物的精髓給抓住了。

刁：對。主要跟他就是說第一分析人物這個心態，牡丹亭整個這個杜麗娘的心態，她對那個……我們京劇裏就是說你所有的動作、表演、唱、所有的武打都要符合貼切這個人物，為人物服務的。為這個人物服務，而不是為了表現你的身段多麼多麼好，你表演多麼多麼（好）……不是的。所以這點我給他講了以後他抓得很准。（L：這點也是他在其他所有電影裏面表演的自己的一個特有的風格，都是為了人物的性格……）對，他很善於琢磨，他很動腦子的。我教完他以後，我的……因為我在舞臺上表演比較……不是很誇張的，我喜歡的表演就是比較低調一點的，含蓄的。前一段時間我們院長想排一出戲，我說排什麼？我喜歡灰色藝術，他說人家都喜歡非常亮麗的，非常 的，舞臺好看的，娛樂性的。我說我不喜歡。所以我對他的要求他接受得很快，一舉一動啊……他看我。包括他的觀察能力，非常強，你吃飯啊什麼的他都觀察你的一舉一動，你的眼神，他都是很認真地去觀察你的。因為我們作戲曲演員的——像我，從九歲到北京來，就是說我們本身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我們自己可能沒有感覺到，別人會感覺到，（言行舉止）裏面無形當中會透露出一種多少年的受專業訓練的作科班的影子。所以像他能把程蝶衣演得這麼到位，他在各個方面都下了很大心思的。

L：那我們知道這裏面所有京劇片斷的唱都是溫如華老師給他配的，那我們發現他的口型和唱配得非常吻合，這說明當時他學的不光是身段，還包括唱在內。對於一個對京劇一點基礎都沒有的（演員）您當時是怎麼教他唱的呢？因為京劇的唱是挺難的。

刁：藝術的東西是通的。因為他本身也是藝人，也是搞藝術的，我們也是。就是我們在這方面……（是共通的），他唱歌，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他對音樂的音感和節奏感非常強，這個對他來說我並不是很（擔心），我覺得對他來說是比較容易的了，只是他要聽這段唱，要把它學會，雖然他不會唱出那個小嗓來啊，或者青衣的那種（嗓子），但是他的接收能力他的樂感他的節奏感他會掌握得很快很快的，這點不難。包括他身上為什麼能那麼快？他學過舞蹈，他跳的那些舞蹈，我們是互通的，只是表現手法不同。

L：當時您給他排練的時候錄製京劇片斷的時候您有沒有一些特別難忘的事情？可能不一定在舞臺上，可以是在底下的一些難忘的片斷。

刁：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主要我們還是很認真地去——我一點一點地（教他）——你的眼神往哪邊看，這個眼神是朦朧的還是——一點點地要求他。那有的時候——我對他不瞭解，以前我看見很多人去追求他啊，去飯店找他獻花，哦，我當時就覺得怎麼回事這個人真的這麼有名嗎？我是比較閉塞的一個人。後來他給了我一盤帶子，他說你看看。他也是想讓我對他有所瞭解，就是他告別演唱會的第一次的那個帶子。後來我看完以後對他有了（瞭解），後來他問我要了一盤帶子，我就把我的《白蛇傳》帶子給他看。我跟他在一起主要就是那什麼——包括他教我保齡球。他對我來說我覺得還是以一個哥哥的面貌出現。（L：像他的名字一樣：哥哥）走到哪兒呢，我都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說不上，就是一個不走腦子的人，別說是沒心沒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時候照相他就說走走走，他跟我就像兄妹的感覺。總的來說也沒有什麼。有一次我對他說，國榮我養了一隻魚，一個大黑魚，我養了很長時間。他說真的嗎？我說真的，這個魚這麼大，在我那兒很長時間。我也沒好好養它，就在一個桶裏頭，因為我喜歡養動物。“嗯，”他說：“你要把那個魚放了”，“放了就好了，放了對你有好處”，我說那好，第二天把它放了去。我就想這個魚要給它曬曬太陽，見見陽光，我就把它放在陽臺上我就走了，去片場排戲了，到了晚上回來，太陽照的時間太長了，那魚蹦出來了，幹死了。他特別惋惜，本來第二天是應該去放那個黑魚的……（L：心很善。）嗯，心很善。

L：您作為他的老師也是他的好朋友，您和他是兄妹一樣的感情。那麼在您眼中，作為一個演員，張國榮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刁：他是個好演員。我從一點點都不瞭解他到我對他可以說有一些敬佩的感覺，我們互相之間有一種……他說：“刁麗你是個藝術家！我也是。”逗嘛我們倆在一塊兒就是……通過《霸王別姬》一整個過程下來以後，我覺得他是一個了不起的演員。真的。他對演員的不同的性格包括不同的各個方面的表演，有一場他是燒服裝，因為我們戲曲演員對自己的行頭——我們管它叫行頭——那是非常珍愛的。不得了的！如果說一個人能把自己的行頭給燒了，那就是跟死了一樣。那場戲他給我的是一個震驚感。他從一出來，兩邊掛的都是他的演出服，他點起火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一個人能達到臉上沒有表情能表現出他的內心世界的，很不得了！他在燒他的那些衣服時候的表情，給我來說……我覺得真是一個……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覺得他真是一個不得了的演員。很了不起！

L：那段給觀眾的印象也很深。因為接下來就是他圍著圍巾在湖邊上走路的那麼一個鏡頭，沒有一句臺詞，臉上也沒有表情，但人物內心的感覺卻全都出來了

刁：是的，他把他從小進科班坐科，到他怎麼樣形成他後來一系列的感情，做人的準則啊，還有這種艱難坎坷啊，悲哀的經歷，他演的——到後來他就是麻木了。這個電影也揭示出幾個歷史階段。包括文化大革命受衝擊，他在舊社會，他演出那麼紅，到日本人來了，在那個朦朦朧朧（的鏡頭裏），他也要去唱牡丹亭，他這一生當中的心理坎坷達到極限的表演，他達到了，表現得非常非常的好，到位。
http://uk.youtube.com/watch?v=LkxR2bkGwpg
霸王別姬指導刁麗追憶和張國榮戲緣part1
http://uk.youtube.com/watch?v=rYsVouP7jHk&feature=related
霸王別姬指導刁麗追憶和張國榮戲緣part2
_________________這些年來，生活叫我不安的感覺，全因放你於我心中，至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