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整理 蕙婷
配樂
黃霑 (作曲家):我一聽到徐克搞《倩女幽魂》,馬上自動獻身。我看過李翰祥的《倩女幽魂》,而synthesizer那些電子組合當時剛剛面世,作聲音無懈可擊,能試驗很多特技聲音,鬼片作得怎詭秘都可以。但徐克說小東找了人,半年後我再問,仍然說已找了人,如是者問了三次都給拒絕了。我喜歡做的事情就會求人家讓我做,幾乎不要錢都願意。據說那人寫了歌,但他們全不喜歡,便來找我。我著他們理好和人家的糾葛,便開始寫,很愉快。記得張國榮唱的主題曲『人生路』(即電影同名主題曲『倩女幽魂』),便是那年隨他們初次到康城時寫的,寫好旋律填過詞便馬上獲通過。『道』是跟徐克在回程飛機上,兩個醉漢邊呷酒邊寫的,歌詞也一併寫好,回來後覺得太長,刪了些。最初本想找林子祥唱,但他在美國,找不到,再想到找樊梅生,但他去了北京醫治腳傷,沒辦法下唯有自己唱。
還有一首『黎明不要來』,後來添加的。其實初時只有『人生路』,『道』也是後加的。康城回來後徐克說多作一首,我說趕不及了,但我有一首舊的旋律,沒出版過,是過去替嘉禾的戲《先生貴姓》(1984)寫的,鐘鎮濤當男主角。那旋律講述曾慶瑜演的高級應召女郎,很怕黑夜,因為一到晚上便要接客。我做過資料搜集,妓女都說她們真的怕黑夜,黑夜便會給男人蹂躪,所以晚上不睡覺,那劇本也是我寫的。後來她遇上年輕的硬照攝影師,在一閃一閃的燈塔下、開蓬的福士車廂內造愛,畫面響起『黎明不要來』,那是她頭一回不怕黑夜,反而想黎明不要來。我在電話唱給徐克聽,便通過了,所以合作非常愉快,用了原作少許歌詞,中段是新加的。其實很好笑,其中一句歌詞「不許紅日教人分開」,是有別人不曉得的意思。那時我親友全沒有了,都去了加拿大,是因為「紅太陽」照著,大家要分開,很生氣。
徐克的戲隨時有這種味道,《倩女幽魂II 人間道》,張學友唱的『人間道』,歌詞其實是講六四的,沒有人知。我們是很奇怪的,人家不知道不打緊,我們宣洩了便算。什麼「故園路怎麼盡是不歸路」,是六四後我們都過不了的關口:幹嘛會這樣子?幹麻還是「血海滔滔」?但歌又很配合戲的內容。徐克常有這樣的東西,是他給我靈感的,相信沒半個觀眾明白他說什麼,但我們心裡著實想把這個情感放進去。(中略)
《倩女幽魂》雖是(程)小東的戲,徐只是做監製,但他由始至終和我一起在錄音室作音樂,我逐段問他,做了十二日,還在那兒睡。他覺得那兒不行便馬上跟我說,我自己用synthesizer馬上改,他要加音由我來加,用我的方法加。那次合作是最愉快的,以後都沒有這樣子的了。(中略)
徐克其實是個很有情的人,但不知為何他在戲中卻很怕醜,情都沒法講出來,點到為止。譬如十三姨和黃飛鴻的影子一場,我覺得仍可再加以發揮。我看過《黃飛鴻》的毛片,有一場拍李連杰突然知道有槍這東西,且打死了很多人,那夜他拿著一顆子彈,外面下著雨,房內都是藍色燈光,他只一個人對著槍彈在想:怎才可以打贏子彈?這場戲很有中國人的感受,因為我們有拳術,卻突然發現有洋槍。我配上箏彈的『將軍令』,彈得非常之好,是單音的。如果他按初時那樣子有這樣的一分鐘,戲的層次便很好了。他是拍了的,但剪去了。我覺得他要表達這種情懷時便好像很怕醜,但他其實是有情的,有情才拍得到這些場面。《倩女幽魂》的『黎明不要來』也是一樣,整首歌一分半鐘,畫面很美,但最後他要剪掉後面,歌沒有唱完,沒有了餘韻。你造完愛,仍需要跟女孩親一親,摸一摸她的頭髮。他就是欠缺這些東西,造完愛便完了。
(節錄自「愛恨徐克」;『劍嘯江湖—徐克與香港電影』,香港電影資料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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